LSD 14｜安特卫普大劫案

安特卫普大劫案，其实是个小劫案。

说来话长。一切始于《2666》作者、智利作家罗贝托·波拉尼奥写的一本由56个断章组成的名为《安特卫普》的书。或许是这名字因此深植入了我潜意识的缘故，四年前的一个夏天，当我在从布鲁塞尔前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车上看见‘安特卫普’这个地名时，便一时兴起下了车，将旅行箱塞进古老火车站的大型储物柜，打算出一个短轨。“只要沿着这条大路一直走，就能走到海边。”旅游中心的姑娘如是说。

起先，大路两侧还有麦当劳和星巴克；后来，建筑开始变得古老而宏伟，大路变成了石子路。最后，安特卫普大教堂如巨人般出现了。这段路像时间隧道：从火车站到大教堂，步行不过三十分钟，却走过了几百年。

正当我饥肠辘辘、穿梭于小巷试图寻觅餐食果腹时，不料却发现了一间旧书店——Marcel Brocatus，就藏在大教堂背后不远处。“有精神食粮也好”，带着这样的想法，我推开了书店的门。

按旧书店的标准，这间书店不算小。书店里没有别的顾客，只有密密麻麻的书，它们如杂技般堆满了所有的钢制书架、长桌、走道⋯⋯乃至所有平面。停下细看，才发现书虽然多而杂，摆放却很有规律。临窗是艺术专区，大部头的画册、印刷精美的摄影图册一长溜展示着；中间的长方桌上是小说，精装的堆在显眼处，一整套四本莫里斯·勒布朗的“亚森·罗宾”系列尤其引人注目，平装的则从地上垒起，各语种的皆有，从德语、法语、荷兰语到英语，在多语言、多文化混杂的比利时倒也算平常；最吸引我的是进门右侧的本地书专区，大大小小、各种年代的关于安特卫普的旅游书、画册、指南占据了好几个书架。我挑中了一本安特卫普的画册，1949年出版，黑白摄影，而最有趣的地方在于——这本画册里的很多建筑，在刚才几十分钟里我都见过！这才意识到，真的存在仿佛永远不变的古老城市，在那儿，旅游指南是不会过时的，过去与当下、书与现实会以这样一种神奇的方式相遇。

8欧元。直到买单时，我才见到了窝在店堂深处书堆里的Marcel Brocatus先生。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会讲一口还算流利的英文，他说这间旧书店已经开了六十多年，当年他的父母开的是面包店，但他对文学更有兴趣，便未承父业，反而开起了二手书店。他指给我看摆放在橱窗里的一个饮水筒，“那就是父母传给我的，现在应该还能用。”他还拿出一本剪报，里面是各家比利时媒体采访报道这间书店的文章，配图里不同年龄的Brocatus先生，一律和善地笑着。最后，我刚要离开时，一个似乎颇为面熟的中年人走进店里，原来他就是老人的儿子。老人介绍说，自己年纪越来越大，将来这间书店就打算交给儿子打理了。

随后三年过去了。

2014年年初，为了撰写一篇关于欧洲旧书店的文章，我Google了一下安特卫普的Brocatus书店，试图记下它的确切地址，不料Google出了一篇荷兰语新闻。虽不懂标题的意思，配图却相当眼熟——年长了三岁的Brocatus先生正在一本书的扉页上写着什么。是24张的组图，我一一翻看了起来，然而四五张之后，我意识到哪里不对。一定有哪里不对！因为图中的Brocatus先生竟解开衬衣，指着腹部的一大块明显的淤青，好像在控诉什么。

我打开翻译器，真相才大白：“安特卫普最古老的书店之一、令人尊敬的Marcel Brocatus书店日前遭劫，歹徒冲进店内，抢走了老人（微薄的）退休金。当时，邮递员刚送来退休金，歹徒便冲入店内，威胁手无寸铁的老人，将他推倒在地。”竟有人会去抢劫一间八十多岁的老人开的二手书店，这世界真是荒诞。万幸的是：老人只受了些皮外伤，并无大碍；而书店，也反而增添几分传奇色彩。

更令人欣慰的是：虽然是个小劫案，却像大劫案一样惊动了安特卫普的市长。文章透露，市长在劫案发生后为老人送来了一盒巧克力和一张卡片，以示慰问。

Marcel Brocatus书店

Oude Beurs 3

2000 安特卫普

比利时

每日下午2-6时营业

http://www.brocatus.be/